TOP

“藏慧”还是“藏拙”

编辑 :王兆华来源 :发布时间 :2014年09月22日

   《红楼梦》看了很多遍后,我始终感觉到书中人虽不能说个个聪明,但绝大多数都饱含着人生的无穷智慧和圆滑的做人准则。细细想来,本人又感觉到在那样的一个时代,那样的一个社会,那样的一个封建大家庭里,处处显露出聪明劲儿到底是合适还是不合适。也就是说,你表露出自己的聪明与智慧,最终结果是好还是坏?幸福还是悲哀呢?

    其实,这个问题已经涉及到一个人如何为人处世这个层面来了。不过,明代的郑燮(郑板桥)早已道出了在那样的一个封建社会里最为圆滑的处世原则,那就是“难得糊涂”。《红楼梦》一书的背景虽说是一个不可考的年代,但实际上记述的是清朝康雍乾时期的人与事。我估计,在那样的一个中国封建社会末期和君主专制的高峰期,人人都是应该懂得明哲保身,“难得糊涂”才对,要不然,枪打出头鸟,“嘣”的一声被打爆头可不是好玩的。所以,“藏慧还是藏拙”倒是一个值得探讨的严肃问题。

    我想到莎士比亚笔下的哈姆雷特,“生存还是死亡”这一问题一直萦绕在他思想里头,结果导致了他的痛苦与彷徨。那么“藏慧还是藏拙”这一问题在《红楼梦》的众多人物身上会像忧郁的丹麦王子一样思索个没完没了而痛苦万分吗?我觉得应该没有,因为《红楼梦》里的大多数人早已捻熟了自己的生存环境而选择了“藏慧”,于是,他们时时显现出“大智若愚”的一面,最终处处逢源。可见他们是深谙板桥先生“难得糊涂”之精髓的。

那么《红楼梦》中哪些人在“藏慧”?

我认为排在第一的应该是袭人。

    袭人本来是贾府从外头买来服侍贾母的丫头,原名珍珠,长得不是十分好看,但贾母见她对主子忠心耿耿,便拨去侍候宝玉。宝玉想到她本姓花,于是从“花气袭人似酒香”的诗句中得到灵感将她改名为袭人。袭人是一个十分忠实之人,服侍贾母之时就尽心尽力,到侍候宝玉时更是竭尽全力,可以说是为宝玉殚精熟虑,因而宝玉对她十分的信任与依赖。

我一直觉得袭人是有着十足野心的,她可能看到宝玉如此的看重自己,因此肯定老早就有了一个非分之想:那就是以后宝玉将她收了做妾,要不然她也不会在《红楼梦》全书才第六回的时候,就与宝玉干出不才之事,将自身给了宝玉。袭人一直来都觉得她是可以稳坐宝玉第一妾之位的。

 

    袭人虽然有此美梦,但贾家的高层未必有将袭人许给宝玉做妾的念头。第七十八回中写到王夫人抄检大观园,将一批看不顺眼的丫头赶出去之后便来回禀贾母,王夫人回道:“宝玉屋里有个晴雯,那个丫头也大了,而且一年之间病不离身。我常见她比别人分外淘气,也懒;而且又病倒了十几天,叫大夫瞧,说是女儿痨,所以我就赶着叫她下去了。若养好了,也不用叫她进来,就赏她家配人去也罢了。……”贾母听了点头道:“这是正理,我也正想着如此。但晴雯这丫头,我看她甚好,别人言谈针线都不及她,将来还可以给宝玉使唤的,谁知变了。”

    从这婆媳间的对话中可以得到这样的信息:当初贾母拨袭人、晴雯给宝玉房中时,本是打算以后让晴雯做宝玉之妾的,因为贾母十分的看好她。所以长得不咋地的袭人应该是没有机会的。在贾母的印象当中,袭人不言不语的,像一个锯掉嘴的闷葫芦,只不过徒有一片忠心而已。

    因此说,袭人在贾母面前是相当自卑的,她深知自己论长相及女红等等都没法与晴雯竞争,于是她打算“另辟蹊径”,争取获得贾府另一高层——王夫人的支持与信任。接着,貌似憨憨的花袭人便酝酿着如何“反戈一击”、“反败为胜”,为了自己能顺利做妾这一美好前途“背水一战”。

    曹雪芹在刻画袭人这一角色时很有意思,他一再写到袭人常说自己是“粗粗笨笨”的,曹公这么写不能说不是一种讽刺。袭人真的是“粗粗笨笨”的吗?不是,其实她是在“藏慧”——避开锋芒,充分利用自己的城府和计谋来一步步实现做宝玉妾的终极目标。你说,这样的一个有谋有略的女人,怎么都无法说是“粗粗笨笨”的。

    说到这儿,不妨请大家想一想,你们平时有没有注意到这样的一些人:他们见到人就开腔说话,不管熟悉与否。他会大叹苦经,说最近如何如何忙,如何如何累。这里我可以打包票告诉大家,其实说此话之人是十分轻松休闲的,他在你们面前大诉“苦累经”只不过是在“装”。指不定他们在“诉苦”的同时在暗自发笑,并有可能在暗地里如此说:“哼!老子比你轻松舒服多了,你们压根就就不如我。”他们心里这么说的时候或许还会马上升腾出一份无可比拟的优越感出来。

    我想这就是“人性恶”的表现。所以说,人的心态有时候是很微妙的,就像一些明明是很有钱的人却经常哭穷一样。其实这种心态不是所谓的“谦虚”,而是在故意隐藏着一些什么东西,有点“得了便宜又卖乖”的感觉,真是圆滑到了极点。

    不要怪我把黑暗的人性剖析得如此透彻,也不要因此就对人世间的险恶而感到万分沮丧,甚至开始怀疑人生。我举上述例子只不过是想告诉大家,以后看人千万不要被一些表面现象所蒙骗,一定要穿过表面而看到一些内在的东西,这就是所谓的“透过现象看本质”。俗话说:看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一个人如果阅人无数后能明白以上这个大道理,我觉得此人大可以驰骋江湖而无所畏惧了,因为他以后看任何人都可以通过他们的言谈举止而直捣他们心里的最隐秘处,让他们心里的小九九无处遁形因而窘态百出。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人绝对可以笑傲江湖了。

好吧,还是让咱们看看“大智若愚”的袭人是如何“藏慧”的。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 意绵绵静日玉生香》中写到宝玉听袭人在骗他,说她的父母以后将会将她赎回,宝玉想想觉得有理便赌气上床睡了。其实袭人这么说只不过是在试探宝玉,她压根儿都不愿意而且不打算出去。她看到宝玉当了真,便趁机要求宝玉彻底将那些千奇百怪并且口不能言的毛病儿改过来。书中这样写:袭人笑道:“咱们两个的好,是不用说了。但你要安心留我,不在这上头。我另说出三件事来,你果然依了,那就是真心留我了,刀架在脖子上,我也不出去了。”你们说,袭人这一招不是“欲擒故纵”是什么?宝玉听后果然被她擒住了,赶忙问是哪几件?于是袭人便第一第二第三滔滔不绝的说了出来,头头是道的像是一个圆滑的政府官员在做报告。你们看,袭人是“粗粗笨笨”的吗?依我看她的口才比起巧舌如簧的王熙凤还要好上一百倍。

 

    类似的描写还有一处,那就是宝玉挨父亲痛打后,王夫人叫宝玉房里的随便一个什么人去问话。颇有心计的袭人便自告奋勇前去,其实她早就有所准备,也可以说早就有了预谋。于是在袭人和王夫人的对话当中,又看到了袭人那极其狡诘的一面。书中如此描写:袭人道:“别的缘故,实在不知道。”又低头迟疑了一会,说道:“今日大胆在太太跟前说句冒撞话,论理……”说了半截,却又咽住。王夫人道:“你只管说。”袭人道:“太太别生气,我才敢说。”王夫人道:“你说就是了。”袭人道:“论理宝二爷也得老爷教训教训才好呢!要老爷再不管,不知将来还要做出什么事来呢。”于是王夫人同样被她的“欲擒故纵”所擒获,“我的儿,我的儿”地叫起来,可见袭人的话正说到王夫人的心坎上。接着这位在人们的印象当中“貌似锯嘴葫芦”的袭人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又是举例子,又是摆道理,说得王夫人一边心惊肉跳一边感激涕零。而且就是这番话彻底征服了贾府的另一高层主子王夫人。于是颇有城府的花袭人便由此成功上位,博得个准姨娘的暗身份,月银和待遇也和周姨娘、赵姨娘比肩平起了。所以,假如看了以上两处描写,你们还认为袭人是“粗粗笨笨”的,打死我都不相信。

    有意思的是,在宝玉房中,还有一个被人们以为是“粗粗笨笨”的丫头,那就是被宝玉认为“公然又是一个袭人”的麝月。在第二十回中写到贾妃省亲回宫后,先前绷紧神经的贾府上下为了弥补没有好好过的春节和元宵,于是敞开了玩儿。书中这样写:彼时晴雯、绮霞、秋纹、碧痕都寻热闹,找鸳鸯、琥珀等耍戏去了。见麝月一人在外间屋里灯下抹骨牌,宝玉笑道:“你怎么不和她们去?”麝月道:“没有钱。”宝玉道:“床底下都堆着钱,还不够你输的?”麝月道:“都乐去了,这屋子交给谁呢?那一个又病了(指袭人),满屋里上头是灯,下头是火,那些老婆子们都老天拔地服侍了一天,也该叫她们歇歇儿了。小丫头们也服侍了一天,这会子还不叫玩玩儿去吗?所以我在这里看着。”宝玉听了这话,公然又是一个袭人了。

    宝玉最是怜香惜玉,看到麝月这么尽心,说活又这么可人,便听从了麝月的建议帮她篦头。这一举动在当时可以说是严重越礼的,因为在古代,男人只有在成婚之后才能给自己的妻或妾篦头。我觉得这一点在尚是半大小孩的宝玉可能还不懂,但在如此守规矩的封建大家庭——贾府里当丫头的麝月,难道真的也不懂吗?这说不过去。所以我想,就是这个口口称自己“粗粗笨笨”的大丫头麝月也极有可能在做着宝玉第二妾的美梦。可见这个鬼丫头也是颇有心计的。要知道,这个事情若是传到王夫人耳朵里,麝月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装狐媚子引诱宝玉的罪名肯定是脱不开的。曹雪芹很会写,正当宝玉帮麝月篦头只篦了三五下儿时,晴雯忙忙走进来取钱,一见他两个,便冷笑道:“哦!交杯盏儿还没吃,就上了头了!”宝玉笑道:“你来,我也替你篦篦。”晴雯道:“我没这么大造化。”说着,拿了钱,摔了帘子,就出去了。

    由此可见,聪明伶俐的晴雯是懂得这规矩的,而且晴雯心性很单纯,不懂得将此事当做把柄告密给王夫人以博得上位的机会。要知道这种事儿,“粗粗笨笨”的袭人可没少干。我觉得这个“心比天高”的晴雯干不出这样的龌鹾事,纵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是贾母指给宝玉使唤的,用不着巴结王夫人,倒不如说她是“心无城府”、“玲珑剔透”,不擅于“藏慧”罢了。

    再接下来的情节发展就有点儿悲催了,不擅于“藏慧”的晴雯果然被王夫人安上一个狐媚子诱惑宝玉的罪名,被赶出了贾府。而都曾经引诱过宝玉的那两个号称“粗粗笨笨”的丫头——袭人和麝月,却安安稳稳地坐着她们该或不该坐的位置。这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所以,“藏慧”还是“藏拙”,真的要像哈姆雷特一样好好想一想,尤其是生活在一个像贾府这样一个封建大家庭里面。要不然,等待你的肯定是一个像晴雯那样“死无葬身之地”的悲惨结局。

    写到此,我又想到了《红楼梦》第四十四回里写到的两个没名姓的小丫头。她们一个愚蠢,不会屈尊逢迎;一个聪慧,会见机行事,结果是她俩遭到了截然不同的两种待遇。这一回中写到贾母为王熙凤做寿,王熙凤高兴,多喝了几杯,自觉得酒沉了,心突突的往上撞,便要往家里歇歇。不成想,她的丈夫贾琏却趁王熙凤坐席的机会在家里“偷鸡摸狗”。书中这样写:凤姐才至穿廊下,只见她屋里的一个小丫头正在那里站着,见她两个来了,回身就跑,凤姐便疑心,忙叫,那丫头先装听不见,无奈后面连声儿叫,也只得回来。

    原来这个丫头是被贾琏收买叫来望风的,王熙凤抓到她后,小丫头一开始还很嘴硬不肯说实话,待到王熙凤左右两个嘴巴子下去,两腮紫胀起来后,她竟然还是“不识时务”想隐瞒。等到凤姐扬言要烧了红烙铁来烙嘴,这位不开化的小丫头才说出了实情。书中接着写:愤怒已极的王熙凤气得浑身发颤,忙立起身来,一径来家,刚至院门,只见又一个小丫头在门前探头儿,一见了凤姐,也缩头就跑,凤姐儿提着名字喝住,那丫头本来伶俐,见躲不过了,干脆跑出来了,笑道:“我正要告诉奶奶去呢,可巧奶奶来了。”凤姐道:“告诉我什么?”那丫头便说:“二爷在家……”这般如此,将方才的话也说了一遍。凤姐啐道:“你早做什么了?这会子我看见你了,你来推干净儿!”说着,扬手一下,打得那丫头一个趔趄,便蹑脚走了。

    两个小丫头虽然都遭了打,但打的轻重程度显然不同,第一个丫头王熙凤可是下了狠劲打的,导致旁边的平儿都担心王熙凤手疼。而第二个只是在推开她中被顺手打了那么一下,导致这小丫头站不稳脚跟趔趄。再何况当时的王熙凤显然不想动静太大,因为她要急着蹑手蹑脚去捉奸。所以我想,在此事平息后,第一个小丫头极有可能被打发掉,因为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目无主人”。而第二个个丫头由于还算识时务,惩罚可能逃不掉,但不至于像第一个丫头结局那么惨。

    这虽然只是我的一个推测,但不管怎样,“藏慧”还是比“藏拙”要来得实惠一点儿。

    元芳,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