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札记：批注评点

    先贤读书，有“四到”之说，曰眼到，口到，心到，笔到。“四到”之中，笔到最难。何哉？集中精力，认真阅读，每有会意，则熔铸语言，形成文字，随手批注于书页留白或天头地脚处，若其人无智识，无思想，无才情，无趣味，则断然难以做到这些。故此，古今典籍中，其批注本一向受人关注，凡有刻印出售者，销量向来嘉善。余所收藏并曾阅读的版本中，计有李卓吾批注本《西游记》，金圣叹批注本《水浒传》与《西厢记》，毛宗岗批注本《三国演义》，张竹坡批注本《金瓶梅》，脂砚斋批注本《红楼梦》等。至于毛润之先生一生阅读达十七遍之多，有所心得，辄随手圈点批注于旁侧，殊为珍贵的《资治通鉴》，余亦曾备有一套，常置于案头，供暇时任意翻阅。       

    潜移默化，影响到自身，不知不觉中，余已渐渐有此雅好焉。一册在手，于坐卧俯仰间，聚精会神，畅快诵读，心有所动，辄动笔圈点，或于旁侧信手涂抹一番，多则数十字，少则十余字；或作释解，或作笺注，或予以批评，或翻出新意，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亦读书之收效，心路之历程耳。对此，人或有誉之者，云读书细致，治学严谨；亦有讥之者，曰佳书善本，徒受青蝇玷污，仿佛鲜花之于牛粪，贵妇沦落风尘焉。尽管声音噪杂，难免刺耳之嫌，然任凭风吹浪打，何妨信步悠游，心中自有底气，读书批注依旧不误也。       

    虽然任性率意，不改初衷，不过，批注之价值到底何在？读书批注时应持何种态度？余亦不曾深思，终觉懵懂也。直至读过《国学闻见录》后，著者一席话语，条分缕析，款款入心，方觉豁然贯通，眼前一片明媚焉。其云：               

    古人著述严谨，或谓不朽之事业，处世之达道。读书亦是如此。细读而后批之，或批点于叶眉，或批注于旁侧、书脚，委屈弥缝之处，拈重若轻，到处辄止，皆有深意，不敢草草为之。是故古人之披阅，皆能与其书并传。若宋之谢叠山、明之唐顺之、清之金圣叹辈，皆以披阅为著述，不敢轻易造次。或得之于眼，或会之于心，或出之于手眼而已。或谓其批注即其著述者也，不可不谨。若其草草塞责，漫加议论，随意评点，信笔涂抹，则古人意气精神反为披阅评点者所夺矣！夫批注评议，欲以提挈古人意气精神，若有不当，而易使前人为后人所窜乱曲解，反为其累。人云批注评点非即著述，亦即学术，颇为有见。（《卷一•学案稗说》）               

    余于此文旁侧批注曰：“曹丕云：盖文章者，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也。读此则，知批注评点之重要，亦知余先前读书时信手涂抹之草率也。慎之慎之。”余尝自忖：自己读书不博不精，才疏学浅，而颇好臧否，喜发议论，凡拈笔批注者，诚如著者所谓“草草塞责，漫加议论，随意评点，信手涂抹”者也。然性情中人，多有自恋情结，他人亦难以撼动其习惯，且敝帚自珍，往往自以为是。虽然已经意识到“慎之慎之”，则又“信手涂抹”于旁侧也。